画屏重叠巫阳翠,楚神尚有行云意。朝暮几般心,向他情谩深。
风流今古隔,虚作瞿塘客。山月照山花,梦回灯影斜。
牛峤
温庭筠词多用“裁花剪叶,镂玉雕琼”的秀词丽句寄托幽深的感情;韦庄词则注重白描,心理刻画细致,感情似直而曲、似显又深。牛峤之词,往往“不离唐绝句”(刘体仁《七颂堂词绎》),形成了自己词中有诗、柔中带刚的特色。谓予不信,请看这篇《菩萨蛮》。
本篇是一首闺怨词,传出了一位商人妇的心声。
上片写思妇因思生怨、由怨而悔。首句“画屏重叠巫阳翠”,起笔由精美的屏风感发出悠悠情思。“巫阳”,巫山之阳。“(楚王)游高唐,怠而昼寝,梦见一妇人曰:‘妾巫山女也,为高唐之客,闻君游高唐,愿荐枕席。’王因幸之。去而辞曰:‘妾在巫山之阳,高丘之阻,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,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。’”(宋玉《高唐赋》序)“巫阳翠”,暗喻思妇的风华正茂。首句由实入虚,次句“楚神尚有行云意”,则由飘忽迷离的幻想回到现实,“尚有”二字更是曲曲道出了失望、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哀怨之情。下面则由怨转悔:“朝暮几般心,向他情谩深。”丈夫儇薄寡情,重利轻别,她怨自己当初轻易以深情属之“向他情谩深”,她悔“朝暮几般心”,这是闺中人因思生怨、由怨生悔的苦闷心境下的凄苦语、痴情语。
下片继续沿着上片的感情线索发展下去,继续把思妇伤心的情怀加以深化。
这首词的过片,意脉贯串,承上文又带出下文。“风流今古隔”是言上片中楚王梦巫山神女之事已属遥远;“虚作瞿塘客”是由上文之悔转而为恨。“瞿塘”,在四川奉节县东十三里,极言丈夫经商之远。丈夫常年经商在外,自己独守空闺,虚掷年华。思妇再也不能只像上片那样饱含着热泪自怨自艾了,在这里,她和唐代李益《江南曲》中的思妇一样,发出了“嫁得瞿塘婿,朝朝误妾期。早知潮有信,嫁与弄潮儿。”的愤激语。从思至怨,从怨至悔,从悔至恨,可以体味到逐渐加深、加浓、加重,似欲喷薄而出的一股劲气。
结句“山月照山花,梦回灯影斜”,以写景收束全篇,把满腔激越的愁情外化、物化,无所不在而又时时萦绕。“山月照山花”,是山月而非其他,显然是经过精心选择的。这暗示出词中思妇彻夜未眠,其梦亦是倦极小睡之梦,故觉来仍是残烛摇曳。这是一层。《诗经·邶风·柏舟》:“日居月诸,胡迭而微。”以日月喻丈夫,原是传统比兴手法,而女子以花自喻在诗歌中更是屡见不鲜。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山花上,山花尽情在享受着月亮温馨的爱。——这不正是女主人公所期盼的吗?悠悠情思如此隐曲,足可见词旨之遥深。这又是一层。山月朦胧,山花凄迷,幽梦缥缈,兰烬摇曳,都具有朦胧之美和无穷的韵味,取得了“写迷离之景,申掩抑之情”(《唐五代词钞小笺》)的艺术效果。
况周颐《餐樱庑词话》曰:“昔人情语艳语,大都靡曼为工。”而牛氏词“有劲气暗转,愈转愈深”,确是知人之语。本篇绝望之中隐含希望,纤弱之中透出一股劲气,有怨愤,有离恨,但也有执着和追求。他这种柔中带刚的风格,正是刚健峭拔的诗风和柔缦婉雅的词风的结合。